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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仲景书札记两则（二）
作者：李今庸 浏览： 发表时间：2020-09-09 14:51:08
二
《伤寒论•辨太阳病脉证并治第六》说：“太阳病不解，热结膀胱，其人如狂，血自下，下者愈。其外不解者，尚未可攻，当先解外，外解已，但少腹急结者，乃可攻之，宜桃核承气汤方”。“太阳病，六七日，表证仍在，脉微而沉，反不结胸，其人如狂者，以热在下焦，少腹当鞭满，小便自利者，下血乃愈。所以然者，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，抵当汤主之”。“太阳病，身黄，脉沉结，少腹鞭，小便不利者，为无血也，小便自利，其人如狂者，血证谛也，抵当汤主之”。
按：此太阳病“蓄血见狂”三条，其行文或曰“如狂”，或曰“发狂”。然其二者之间究竟有无差别？在临床表现上又是何种证象？这对于辨证施治的要求来说，非常重要，因而必须将其弄明白，决不能只停留在病机的研讨和叙述上。然而历代注家却恰恰是多探讨和论述了它的病机，而对“狂”的临床表现则多略而未释，或者释而未明。如成无己注说：“其人如狂者，为未至于狂，但不宁耳”，“其人发狂者，热结在膀胱也，《经》曰：‘热结膀胱，其人如狂’，此‘发狂’则热又深也”；方有执注说：‘狂’心病也。……心虽未病，以火无制而反侮所不胜，故誖乱颠倒，语言妄谬，与病心而狂者无异，故曰‘如狂’也”，“发狂，则主血之心亦病，而重于‘如狂’”；吴谦注说：“如狂者，瘀热内结，心为所扰，有似于狂也”。是成无己、方有执、吴谦等注，均以“如狂”为“有似于狂”而“未至于狂”，较“发狂”为轻也。果如此，则此“抵当汤证”二条，何以一作“发狂”、一作“如狂”？柯琴注此，谓“‘如’字语助辞”，并申之曰：“若以‘如’字实讲，与蓄血发狂分轻重则谬矣”，甚是。本文“发狂”、“如狂”，其义一也。
至于本文“狂”之临床证象为何，据成无己之注，其“未至于狂”者但“躁扰不宁”，如其“已至于狂”则当为“弃衣而走，登高而歌”矣，然则太阳蓄血证何必一至于此？而方有执注谓“誖乱颠倒，语言妄谬”者，太阳蓄血证也未必尽如是也。惟柯琴“知觉昏昧”之注稍近之，然有“语焉不晰”之嫌也。
考：《说文•心部》说：“怳，狂之兒，从心，况省声”。兒，即“貌”字，外部表象也。所谓“狂之兒”者，犹言“狂之象貌，狂之表现”也。“狂”之表现为“怳”，则“狂”、“怳”之义相通也。
《广雅•释诂》说：“怳，狂也”，王念孙疏证：“祝之言怳忽也”。怳忽，在古代文献中多见之，《文选•宋玉神女赋》说：“晡夕之后，精神怳忽”，《淮南子•原道训》说：“鹜辵忽”和“怳兮忽兮，用不屈兮”，《文选，枚叔七发》说：“祝兮忽兮，聊兮慓兮，混汨汨兮”，魏源《老子本义》第十八章说：“道之为物，惟怳惟忽。忽兮怳，其中有象，怳兮忽，其中有物”。然“怳忽”为双声字，又作“荒忽”，《楚辞•九歌•湘君》说：“荒忽兮远望，观流水兮潺湲”，《后汉书•马融传》说：“超荒忽，出重阳”，可证。又作“恍忽”，杨倞注《荀子•议兵篇》“感忽悠间”句说：“感忽，恍忽也”，可证。
怳忽，倒言之则曰“忽怳”，《文选•潘安仁寡妇赋》说：“意忽怳以迁越兮，神一夕而九升”，《淮南子•人间训》说：“使忽怳而后能得之”，均是；又作“忽荒”，《文选•贾谊鹏鸟赋》说：“廖廓忽荒兮，与道翱翔”，是；又作“惚恍”，《文选•潘安仁西征赋》说：“廖廓惚恍，化一气而甄三才”，是。
据上所述，本文“狂”之为证，则自当为“怳忽”矣。怳忽，今皆写作“恍忽”。恍惚者，不精明也，为人之神识“不明爽慧憭”也，与“阳明蓄血”之“喜忘”义同。《灵枢•本神第八》将“狂”、“忘”二字连用而组成叠词同义的“狂忘”之词，也证明着这一点。伤寒邪热传里而致蓄血，无论其在太阳或阳明，均为血蓄于里，《灵枢•营卫生会第十八》说：“血者，神气也”，血蓄于里，不能正常流布于全身，以致神明失聪而证见“恍惚”，在太阳则称之曰“发狂”，在阳明则称之曰“喜忘”，字虽异而义同也。惟其一在太阳，则证兼见“少腹急结或鞭满，小便自利”等；一在阳明，则证兼见“屎虽鞭，大便反易，其色必黑”等。然其病均为“蓄血在里”，故仲景概以“攻蓄血之法”为治也。
